作者:张延生
“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
《易传》中这段话象绕口令,其实是六十四卦实际应用的指导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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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形于外者皆曰象,所谓“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
像为相似之意,所谓“象也者,像此者也。”
联系起来看,是说《周易 》是反映并模拟客观物质世界的各种现象的,这种模拟又只能是相像而已,而相像的反映又是通过卦的形式来体现的,所谓“八卦以象告”。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系辞焉而命之,动在其中矣。”所说卦象实际上是一些类概念,是对万物情况的归类,所谓“以类万物之情”。
客观世界是“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所以要运用“类”范畴来考察事物。其中卦是类万物变化之象的,而爻是类人间万事变动之象的。
《周易 》讲“象”,也讲“数”。“象数 ”一词始见《左传》:“龟,象也;筮,数也。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数”。
对这句话的注疏为:“言龟以象示,筮以数告,象数 相同而生,然后有占,占所以知吉凶。”这还是对龟卜而言,筮是指的龟卜用的蓍草。
蓍草有其数,与龟壳上的裂纹所呈的“象”综合分析,称“象数 ”。
待龟卜被易占取代后,仍用蓍草,卦中数字组合发展为阳爻、阴爻、符号组合,实际上是一种“化数为形”的发展,筮数的数值已经抽象概括为奇数、偶数二类。
六十四卦有序数,每卦六爻为数,初上九六之类为数。早期易占的过程取之于筮法,和《易传》中所说:“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万有一千五百二十,当万物之数也。”
揲蓍求数,因数设卦,由卦观象,依象系辞,以断吉凶,这就是易占的体例和方法。
不了解《周易 》的读者,看到这里一定感到糊涂了。
在这篇纪实文学中,我们不可能把其中的概态一一讲清楚,读者只需要明白这里的道道很多,而其中的基本关系是事物→象→数。
汉代,经师解易,提倡象数 。
京房、郑玄、荀爽、虞翻等利用《周易 》构架,结合阴阳五行、日月星辰、四季物候的变化,在先秦的基础上整理出所谓互体、旁通、卦气、纳甲、爻辰等象数 模式体例,通称《周易 》象数 学。
象数 学有所师承,得春秋战国人正脉,但由于不断吸收数术、历法、天文观测的成果,有烦琐之嫌,结果到三国时便被“扫”了一下。
魏国山阳人王弼,好论儒道,辞才逸辩,主张研易应着重把握经文的整体意义,不必拘泥于一字一句,同时认为卦象不过是假象,从卦形上去寻求根据不能得“意”。
基于此,他将汉易中繁琐的象数 完全割弃,尽可能以《易传》来解说经文。此即易学史中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王弼扫象”。
王弼是中国哲学史上第一个系统论证本末、体使用等范畴的哲学家,他二十四岁便去世了,但留下的《周易 经》和《周易 略例》等被称为“正始之音”。
春秋战国时已露端倪的易学两大系列在王弼之后正式分野:以儒学贯穿的义理易似乎被看成易学的正宗,而象数 易则与科学或迷信联系着,基本沿着实际应用的路径踽踽行进。
今人曾将后者比喻为国外那种专门提供某方面知识的“专家系统”,而专言道家修炼之术的《周易 参同契》、算命、麻衣相以及拆字起课等不分清红皂白地全纳入了“专家系统”。
张延生 学《周易 》,首当其冲地便是如何认识象数 的问题;即便那时已经松动了,但研究义理仍属正宗,而象数 仍不脱占筮之流,属阴阳家言,是唯心主义等等。
如何认识象数 ?他在学中医时,有一个久绕心间的疑问,这就是医圣张仲景的经方中,各味药的剂量常开到几两几分,有时甚至说其中用几个枣,当时他就想不通。
随着西方药理学向质的方向纵深发展,对药理的机制已有了相当的认识,随着许多新的西药不断问世,西方的药理学已发展到离子水平,但目前仍处在单味药应用阶段,即便是多药并用也缺乏相应的系统理论指导,仍谈不上组方问题。
中医方剂学已属高明,但即便是目前,对不计其数的经方、验方中的配伍也缺乏定性定量的理论认识,而仅仅是知道这几味药按某种比例配在一起有疗效。
那么,远在汉朝,不仅已摸清了每一经方中多味药的定型组合,而且定出了每味用几两几分,这种定量定性分析是怎么出来的?须知,没有确有说服力的统计数字的支持,没有很长时间的反复检证,仅凭经验是搞不了这么细的。
药的剂量本应因人而异,而在汉经方中则不管什么人用这个方子都是那个数,其根据又是什么呢?况且枣有大有小,经方中不说分量,只说用几个,这几个是从哪来的?
有句老话,医者易也。一翻《周易 》,二查祖国传统医学源流,汉代凡诸医道,莫不因于阴阳五行。
《黄帝内经·外经》皆出于精于医道的“专家系统”中人,《扁鹊内经·外经》、《白氏内经·外经及旁篇》亦如此。而医圣张仲景一生勤求古训,是个研易大家,其《伤寒论》和《金匮要略》即便为后人整理,但仍可看出其中一字一句的排列俱拘于易理。
由此,经方中各味药的剂量,是他根据实践经验,揉以象数 之理所得,那几两几分以至几颗枣之数俱合于易数,因此才能以其疗效流传于今。
张延生 到天津办事时,顺路到南郊探访了一名盲医师,他在北京就听人提起过这位盲医师,说他给人治病特别绝,方法很简单而疗效显著。
那天他专门赶到南郊打听了一阵,摸到了盲医师家中。
一间小平房,门口有几个从市里赶来治病的人,张延生 径直入了这间简陋的房子,观察盲医师是怎么开方的。
盲医师六十多岁,眼眶里只有安宁和沉静。他接待一个来就医的人,摸摸脉,顺口就说出了方子,多少绿豆,多少红豆,泡在两碗水里,煎成一碗,喝完就好了。
按他说的方子,不用去药铺,到粮店里就能配齐药。
下一位是中年干部,自述有咽炎,病不大,但总也治不好。盲医师拿过他的手摸了摸,说道:“你肝火太旺,治咽炎先要去肝火。”中年干部点头称是,说自己的确有时肝区疼,且脾气特别暴躁。
“待我给你开个方子,你且细细记住,”盲医师发出瘖哑的声音:
“葡萄干四两,每次取出二十个,加二十粒绿豆,两碗水煎成一碗,就着喝下去,葡萄干吃完病就好了。”那人用笔一一记下,感谢了一番,走了。
张延生 当时很纳闷,葡萄干是上火的,怎么还能治疗咽炎呢?
想一想,二十粒葡萄干,按此数能推出的是震卦,震卦入肝经。咽部疼痛是由肝引起的,原来二十粒是应这个人肝经的数。葡萄干是甜的,甜东西可入脾经,中医有实脾则肝病自愈的话,二十粒葡萄干既可实脾又可抑制肝经,久服咽炎自可消,果真是个高手!
下一个仍是个中年人,自述染风寒,左边脖子疼。
“多大啦?”盲医师微微拖着腔问道。
“四十五岁。”那人答道。
“所说可是虚岁?\"
“周岁四十四,虚岁四十五。”
盲医师说道:“且听我说来。从这里回去后,每天十三根黄花菜,十三个绿豆,加两碗水熬成一碗水,加点白糖。服下,四十五日准好。”又是易数。
张延生 暗自思忖道,左边脖子为翼,十三出巽卦,黄花菜细细的亦是出巽卦,绿豆属金,金克木,盲医师是以数对数,再找抑制之方,这才叫真正的厉害。
那阵子,有几个年轻人跟他学中医,其中有的学得不错,在左近有一点小名气。张延生 回到北京后,把盲医师的路数给几个徒弟讲了讲,大家颇受启发。但还没等他试验这个方法,跟他学医的一个女同志就先试了试。
女同志姓靳,是个宾馆的服务员,学中医挺上路,常有人来找她瞧个病什么的。这日,她正在服务台值班,匆匆来了个小伙子,说要请她去给其父看病。
小靳根据他所说,临时打了一卦,说:“你父亲可是肺不好,有点喘?\"
“岂是‘有点喘’,喘两年了,都快憋死了,每天夜里没法睡觉,抱着被子一坐一夜,找了好多大夫瞧不好,没法子才奔你来了。”
小伙子一口气说完。小靳想了想,自己正在班上,走不开,这事可怎么办?想起了张老师易经学习班教的“法于阴阳,合于数术”的方法,气是来回喘,进退为巽,属巽卦。
“这样吧”,她说:“这病不是一半天能治好的,抓药也没那么现成的,我教你个法子,你回去后让你父亲试试。”
她的方法简单之极:选了五对穴位,穴位的笔划数合于问卦的话,让每天晚上九点到十点间,也就是亥时在每个穴位上敲一十三下。小伙子一一记下便走了。
第二天,他兴奋地跑来了,说他父亲照着那个法子去办,果真灵,两年来头一回没披着被子坐一夜,而是躺下不久便睡着了。连着数天,天天如此,小靳心里踏实了。
张延生 闻知此事,心里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他知道,小靳这个点子直接导源于易学,不仅反应了由易而来的子午流注,而且应了易数。
易学是解决场效应问题的,应了其数,就解决了本质。
古代的中医书上有好多绝方子,说其绝,绝就绝在法于阴阳,合于数术,选好了穴位,加上子午流注,不愿扎针,在穴位上敲一敲也行,这就能治病了。
为什么呢?因为按方子所造出的场与病人的那个场产生了“共振”现象。
易数的问题解决了,易象的问题也就差不多了。张延生 还是从自己所熟悉的中医入手。
在中医看来,病与症不完全一样。症是病反映出来的症状,并不一定是病本身的状态。
例如中医分少阳症与少阳病,仅从字面对比来看,病字与症字的结构比划就不一样,那么从卦象上来看有什么区别呢?
他把“少阳”二字配出卦,属坎水,入肾经,与血液循环有关,其卦为小畜,从卦象看为风热,内里寒凉。
再把“少阳症”,三字配成卦,有湿的成分,是脾胃的事。其卦为家人,从卦象显示外惹风热,内里湿热。
再把“少阳病’,三字配卦,出兑卦。卦象表现出入肺经,肺主皮毛,内有胀气,外表则寒热往来。
仅从字面起卦,卦象就不仅区分了三者的不同,而且显示了各自的内外表现,少阳、少阳症、少阳病,三者名字不同,而用小柴胡汤全能治。
为什么呢?他又把“小柴胡汤”四字起卦,得同人卦。
仅“同人”这一卦名就表现出小柴胡汤能广泛配合,而从卦象上看,它既可抑制外面的风,又可抵销里面的热,所以应用范围很广。
小柴胡汤见之于《伤寒论》,而《伤寒论》便是先说寒,后说热,再说往来。
从这几步起卦,他不仅看到了卦象确实能反映本质,而且确实看到中医理论来源于《周易 》,其遣字用辞已与卦象结合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整体。
不仅在中医上,张延生 广泛涉猎、探寻卦象的意义,这里再举一个小例子,仍是关于巽卦卦象的。
还是天津,他遇到一个搞古汉语的熟人,那人告诉他,他正在写一本关于古文字的书,为了研究偏旁“衤”的来源,遍查甲骨文和有关工具书,用了两年时间才搞清楚它在上古时为祭天用的旗杆。
待他说完,张延生 根据易卦中有折即一划的计算笔划规则,暗自给“衤”偏旁起了一卦,五划为巽卦。
从卦象上说,巽卦意义很多,既可为进退,又可引申为细细的一根杆子,可做挂着的东西讲;还可解为僧尼之道、气功所修之气以及灵气等等。
这些方面综合起来,也可得出祭天用旗杆的结论。何必用两年时间?他兀自想到,上古造字时,是以易为指导的,字中已含了象,象形文字的优越性正在这里,只要有了那个字,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把字的上下左右之形充分考虑到,适时地根据字的两部分起卦,就可以从卦象上看出这个字的含义。
他服了,对“象”服了。他有个特点,什么事只要让他服气了,他就要宣扬这件事。“古人所说有道理。”
他在一个公众场合说:
“乾三连(),乾,健也,代表健康的整体,代表圆满,如果哪个孩子赶上乾卦了,肯定是个圆脑袋孩子;
兑上缺()。兑者说也,悦也,高兴也说,不高兴也说,不信就去看看《周易 参同契》,反正上面有缺口的都可以用兑卦表示,上弦月就是兑卦的事;
离中虚(),中间是空的就用离卦,人耳朵、窗户、仓库、停道边没人的汽车,螃蟹、田螺,甲鱼等里面软而外面有个硬壳的,就起离卦;
震仰盂(),上面空了就带响,打雷、打炮、小孩过节放鞭,干了什么事名气很大、就是这卦;
巽下断()巽,入也,风无孔不入,针大的眼。斗大的风,西南方有弯弯的月亮,下弦月是巽卦,凡上面硬点下面软点的都是巽卦的事;
坎中满(),危险的事,遭人陷害的事,险也,陷也,全是它,流动性的东西,内含着刚性,也是它,水果,桃子、梨、杏、枣,里面带核,也是坎卦;
艮覆碗(),象个碗一样扣在那儿,山、坟包,全是它,上面是硬的下面是软的,也是它,艮上也,往山上走的时候要等一等,要充分考虑到困难,也是艮卦的事。
坤六断(),表示方的、柔的、漂亮美丽的,坤为顺也,有众人支持,主静。哪位赶上这卦,十有八九自己不大动唤,有别人为他穷忙活。”
为什么要这么规定,他说不清,但他认准了,这里肯定有高深的科学性,而不是胡来的。
采访过程中,他给我讲了讲对“象”的看法。
“有人说象不科学,是迷信,让我们用事实看看象是不是比最科学的认识还要高明。”
“水与火是与人类最密切的物质。”他说道:
“水在易卦中为坎卦,其象为(),两个阴爻夹一个阳爻,也就是两个负的夹一个正的。
我们知道,氢氧爆鸣生成水,分子式为H2O,其中氧为负二价,氢为正一价,如果用中国的表示则为两个正的夹一个负的,其象为(),这在易学中为离卦,为火。
看来易象与现代科学的认识正好相反,哪个对呢?两个正一价的氢离子加一个负二价的氧离子生成水无疑是对的,但坎卦也是对的。
原子失去或得到电子叫做离子,失去电子的叫阳离子,得到电子的叫阴离子,而()表现的是一个阳离子与阴离子的结合。这两种表现方法哪个更好呢?
角度不一样。易卦中的象实际上是稳定的分子结构,H2O是由两个O一H键构成的,实际上是与水分子式 是一致的。
实验证明,水分子很稳定,是一种很弱的电-14解质,离子积常数仅为1×10“。
再看看火。易卦中以离卦表示,其象为()。
在化学中则为C+O2=CO2↑,其中C为正四价,缺了四个电子,氧为负二价。CO2是直线性非极性分子,键角为一百八十度,写成O=C=O,从化学键表示可为(),又与我们所说的离火的卦象相反。
()无疑是对的,但离卦之象也没错。碳离子本缺了四个电子,但由于和两个氧离子共用四个电子对而达到了中性状态,因此其稳定态实则为()”。
他说道:“这个事实发人深省。
三四千年前的人何以在卦象中反映出了现代化学中的化合价理论?这种巨大的超前性是从哪里来的?
来自于先哲总结的卦象抓住了本质,而分子式、化学键同样是带本质性的,所以本质与本质的表述在几千年后必然要照面。
这就跟由易学导源出的中医学说在现代医学已发展到分子水平后仍不失其指导意义一样,也是不奇怪。
易学中水、火的卦象为什么与化学中水、火的价键结构正好相反?
来源于东西方不同的思维物质。
西方注重实际状态,水和火是什么就是什么,所以系统论到本世纪才发展起来。而中国则从根上就讲万物一体,易学的对象就是万物这个大系统,因此所关照的不仅是其中子系统的实际状态,而且要充分考虑到子系统在大系统中的相对稳定条件。
所以卦象反映的是水、火要保持一种什么状态才能存在。
这两种思维方式在当前仍有反映。西医治疗癌症讲究化疗,即便是药物治疗也是针对癌细胞去的;而中医则从整体入手,从在大系统中抑制产生恶变的子系统入手,因而往往收到奇效。
不同的方法反映了不同的思维层次,易学中的水、火卦象实际上是一种高级思维层次的产物。
它们背后有尚不为我们所知的规律,我们今天万万不可小视了卦象。”
张延生 原来说过,王弼扫象的结果是把易学的实际应用这一块砍掉了,以后再讲象数 不过是三教九流,登不得大雅之堂,其影响至今不尽。
可他偏偏要去搞象数 。
在他看来,象数 是易学的基础,象是万物的抽象,是群,是集合,而数则是公式,是数学模型,是宇宙的矩阵。
同时,象数 也是易理重返人世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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